之前看了大家分享的一篇文章《医生心中的伤与痛》 ，讲的是医生面对逝去生命的心理压力。 回想起自己的经历，有些感触。 不少人以为医生的职责是救死扶伤，应该能坦然的面对生死。 大多数医生在面对死亡的时候， 也表现的格外镇定，分析，抢救，宣布死亡，向家属交代病情。 这些时候，从医生的脸上， 你看不出太多的情绪波动，其实，我真切的知道，生命可贵，珍惜敬畏。

我实习的个科室是呼吸内科，我们组有个病人，是个老奶奶，记得她对一切治疗都挺排斥，情绪也一直很低落。 由于我当时临床经验为零，每天的工作就是量血压，测血糖，记记病程。 没啥事的时候就会和她聊会儿天。 在呼吸科的后一天，奶奶告诉我，一年前她的老伴就是在这个科去世的。 住在同样的病房，总会让她想起和丈夫离别时的场景。 她对我说的后一句话是，谢谢你，小伙子。 两周后她死于恶性肿瘤胸腔积液导致的呼吸衰竭。

次直面死亡应该是在普外科，周末值班的时候碰到一个术后病人心跳骤停。 在冲向病房的途中我的心情是紧张，忐忑的。 上级大夫在指挥，他指着我，又指了指病人，我甚至都没听清他说什么。 但来到病人身旁的时候，我却出乎意料的镇定。 把交叉的双手放在病人的胸骨下端，按照脑海中教学片示范的按压深度和频率在病人身上重复着。 我盯着他苍白的脸，生怕错过突然睁开双眼的瞬间。 监护仪上的滴滴的警报声，呼吸机噗嗤噗嗤的进气声，大夫护士们的言语声。 那时的我似乎什么都听不到了。 直到上级医师拍了拍我的肩示意我停下。 我才松开了早已麻木的双臂，愣愣地望着他在床前看着手表，宣布了死亡时间。 我当时的感想就是没有感想......是的。 我大概是呆了。

选择了神经外科之后，接触死亡更多一些，那篇文章也提到，神外医生就像在加固一堵危墙，可能钉个脚手架的震动就会让危墙坍塌。 来到友谊轮转之后，接触到了一些在天坛和三博没碰到的病例。 印象深的有两个病人。 个是那个二十四岁的小姑娘，血管畸形破裂出血，来急诊的时候就昏迷了。 那天我忙完自己的活正要下班，张哥说缺个人让我和他上台。 在手术室的门口，见到了病人的家属，她的母亲似乎还没意识到情况的紧急，问我们能不能等她状态好一些再手术。她的新婚丈夫却已然瘫倒在地，颤抖而坚定的在同意书上签了自己的名字。 见到病人的时候她的头发已经被剃光，但从她精致的五官和白皙的皮肤以及手上涂抹的天蓝色指甲可以想象出这个新婚的姑娘有着一张本应幸福的笑脸。 手术是开颅清除血肿，同时切除她脑内畸形血管团， 在台上她的血压持续下降，泵入升压药才能勉强维持手术完成。 术后姑娘去了ICU，枕边的小熊一直陪着她度过了生命中后的几天。 张哥和他老公交待病情的时候，我在远处静静的听着，这个男人有着令人敬佩的决心和勇气，可那异常的平静却让人感受到浓浓的悲伤。

第二个病人是十一去世的小姑娘， 十七岁。 血管畸形团导致的脑出血昏迷，辗转多家医院都认为没有苏醒的希望。 今年一月份，来到友谊后家属要求积极治疗。 气管切开 ，侧脑室穿刺引流，脑室腹腔分流术，畸形血管团栓塞手术。 病情稳定后出院做高压氧治疗 ，九月份再次出血，再次做穿刺、 栓塞。 终奇迹没有出现，在昏迷了近一年后，她依然离开了人世。 我们印象深的其实是她的母亲，变卖了房产守护着那个奇迹，她和护工陪着自己的女儿，吸痰，气道护理这些相对专业的工作她都拒绝护士做。 一个引流袋摆放位置的问题前前后后就问了我将近十遍。 她还曾经趁值班大夫没注意找法师进监护室做法，让大家倍感气愤的同时又哭笑不得。 后抢救的时候，听说这位母亲甚至不敢看她的女儿。有时是治愈，常常是帮助，总是去安慰。 面对疾病和死亡我们会感到力不从心，当你靠近面容平静的医生，就会看到他皱起的眉和紧握的手。 姥姥去世的时候我还没有学医，现在想想应该是高血压导致的脑出血。 我曾经梦到过，在工作之后姥姥才病倒，急救车把她送到医院，我举着双手站在手术台前。 然而那些画面每到此处就会停止，或许我也还不够坚强。 每个小朋友都问过父母，我们死后会怎么样?如果问我，我大概会告诉他，傻孩子，好好活着。

——本文曾发表在 《医学界杂志》